铮铮

亡妻(温若寒×金光瑶)

我叫温若寒,现任岐山温氏的家主。我都快忘了我的亡妻长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在岐山脚下见到那个受伤倒地的少年。我让温情前去检查他的伤势,好在并不致命,只是失血过多。他晕过去了,我本想任其自生自灭,但他最后看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亡妻临死前的那双眼睛,我心软了,就命人带他回去。说来,我的亡妻出自陈郡袁氏,是仅次于五大世家的仙门,那时候五大世家彼此忌惮,不愿联姻,在一众备选的名门闺秀里,她的身份最为尊贵,除此之外,相貌平平,资质平平,我,世家公子榜第一,从小就是天才,我会看重她的身份和她背后的陈郡袁氏吗?那我为什么又选了她作我的妻子?只是因为她的笑,啊,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令我感到亲切。

客房里,我看着温情给少年包扎伤口,我忽而想到,亡妻去世已经十七年了,如果转世,年纪也和眼前的少年差不多大。我撂下一句话,“他醒了,到大殿见我。”

大殿空旷,我独自坐在殿中,看太阳从当空到西沉,想起昔日我练功时,我亡妻在一旁候着,也是从午后到日暮,没有一句怨言。那个少年还没有醒吗?我有些不耐烦了,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来,正是那个少年无疑。

“见过宗主。”他跪地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见他手指攥紧了衣角,这个小动作也跟我的亡妻一样,每当她有事隐瞒我或者撒谎的时候,都会这样。

“……王、王子瑶。”那个少年回答,我一惊,我的亡妻正名紫瑶,我看少年把衣角攥得更紧了,不由想笑。

“哦?是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我故作平常地问。

“回宗主,都不是。只是姓王的一户普通人家。”少年继续回答。

我心知他在骗我,难得有耐心地又问道:“那你父亲叫什么?家住何处?”

“我、我父亲叫王阳美,家住云梦。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叫孟诗,靠纺织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三年前母亲去世,我便一心修仙,想闯出些名堂给母亲争光,于是投入清河聂氏,在聂家家主聂明玦手下为他效劳,后又经他举荐,到了兰陵金氏旗下……”少年说着,我看他攥衣角的手时松时紧,便知这话里有真有假。

“你为何会受伤倒在岐山脚下?”我又问道,我要一统仙界,那些不服我的宵小之徒联合到一起试图反抗,难道是他们故意找了一个神似我亡妻的人送到我身边来窃取情报?

“我……我立了功,却被我的上级抢走了,我气不过,一时义愤杀了他,被聂家家主发现,要我认罪,我若认了罪,这一辈子就毁了,于是,我嘴上答应,晚上逃跑,被巡防的士兵射中,我受够了仙门百家的虚伪,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想着只有温家如骄阳当空,光照世间,能为我伸冤,就跑到岐山来了!”这少年嘴倒挺甜。

我笑了:“你想着温家如何为你伸冤?”纵然是卧底,又有何可惧?

“只要宗主肯收留我,让我为温家效犬马之劳,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定会让那些欺侮我的小人好看!”这少年好一番表态,只可惜……

我抬手,运了些元气给他,想他伤已好了大半,我对他道:“你根基薄弱,资质一般,修为难有大的进展。”要如何安置他呢?我又对他道:“便到刑部当个司监吧!”

“谢宗主!”他跪地叩谢。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凄凉,亡妻在世时,我勤于练功,全家上下都交由她打点,里里外外,人来客去,她莫有做得不好,亡妻不在了,纵然我统一仙门百家,她也不会再回来,我身侧无人相伴,何况,这位子留给谁呢?唉,我和亡妻孕育了两个儿子,都不成器,既不像我,也不像她。若是像我,自然称冠群雄,若是像她,亦能游刃有余,不至令我操心。

我起身回房,召见温逐流,令他去查查那少年的来历。七日后,温逐流回来,告诉我,云梦并无叫王阳美的一户人家,三年前并无一个叫孟诗的纺织工去世,倒是在思诗轩有个同名同姓的娼妓不在了,那娼妓与金家家主金光善有一段情,育有一子,叫孟瑶,曾在布衣铺当账房先生。

哦,原来那个去兰陵认亲,被踢下金麟台的少年,是他。孟瑶,果然有趣。

温逐流还告诉我一件事,他出生那年那月那日,我一算,正是我亡妻去世的头七。民间传说,人去世的头七,会投胎转世,我不信。

我到大殿,让修士叫他过来。

他来得很匆忙,见到我就跪下,我告诉他温逐流查探的结果,他好像冻得发抖,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你叫孟瑶,为什么要说谎?”我问他。

“贱民之子,和良民之子……又怎会一样?”他眼中泛起泪水。

“你父亲是金光善?”我又问他。

“他不认我这个儿子。”我见他摇摇头,听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招招手,示意他到我跟前来,他走到我跟前跪下,我伸手在他脑后摸了摸。

“你恨他,想为母亲报仇?”少年人的心思并不难猜。

他点点头,大滴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实在是我见犹怜。

“那你杀死上级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心知这样的孩子有野心,不会只看眼前,所以实在不解,只能猜测道,“不是为了争功,是说了什么侮辱你?”

“对,他骂我是娼妓之子!”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无言以对,这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尊心又极强。

他擦了擦泪珠,道:“温宗主,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我明白,我点点头,告诉他:“这回我不怪你,但今后,你不可再瞒着我……”

我有心收他为徒,亲自教导一番。我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先是愕然,然后道谢,但始终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是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吗?我寻思道。他实在很像我的亡妻,但我的亡妻很爱笑,笑容很温暖,他到我这里来,我却几乎没有见他笑过。要怎样做,才能令他稍微开心一点呢?

在校练场,我送给他一柄软剑。

牡丹国色空嗟好,身世浮萍恨相生。柔若银蛇软无骨,恰似春水扰东风。”我对他道,“此剑名为恨生,是我命人专为你打造的,你且试试,看趁不趁手。”

他笑了,终于笑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该多笑笑才是。”我劝他道。

他笑着点点头,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亡妻回来了。

我对亡妻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煲的参汤味道很特别,她死后,我去厨房,看到煲参汤的锅前放着陈皮,便知那种特殊的味道是怎么来的了,在香味里面有一点苦与涩,淡淡的,不易察觉。那些陈皮我还留着,至今已快二十年,我照旧喝参汤,只是不会叫下人往汤里放陈皮了。说来遗憾的是,她最后一次给我煲参汤,我在辟谷,她把参汤放在我的练功房外,用炉火温着,温了一晚,我还是一口没喝。

晨曦中,她苦笑着道:“若寒,我费心为你煲的参汤,你竟一口也不喝?”

我不耐烦道:“我在练功,你不要打扰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决绝,她把汤锅举起,狠狠地摔到地上,参汤洒了一地,她也不管,还把炉火踢倒,她道:“练功,练功,你就知道练功!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妻子!”

“你简直是疯了!”我不屑理她。

她道:“温若寒,今后我再也不会为你熬一碗参汤,也再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她哭着跑开了。那时我心道,不就是一碗参汤吗?今后我也再不会喝你做的汤!

不知小瑶儿做汤的手艺如何,我已经习惯称那少年小瑶儿了,仅比我对亡妻的称呼多一个“小”字,没有办法,小瑶儿在我眼中,实在还是个孩子。我有意在煲参汤的锅前放上亡妻未来得及用的陈皮,还特意让下人嘱咐他我不喜欢陈皮的苦味儿。我倒要看看他怎样煲汤。

参汤端上来了。依旧是练功房外,我的心扑腾一跳。

小瑶儿有些拘谨。

“温宗主……”我说他可以叫我师父,他却坚持叫我温宗主。

他说:“参汤煲好了,趁热喝了吧?”

我喊他进来,他进来后,仍离我有三丈之外。

“小瑶儿怕我?”我问。

他直言不讳地说:“是,参汤熬得不好,怕宗主不喜欢。”

我挥挥手,让他走近些。他把参汤盘子端到我的桌案上,端起碗来,小心谨慎地问:“您不尝尝吗?”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他追问道:“那温宗主,是怕我下毒?”

这说的哪里话?我却忘了,他若是敌方派来的奸细,让他给我熬汤,要害我,这实在是个良机。原来小瑶儿以为我在试探他。

小瑶儿亲自喝了一口,然后他跪下,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到我嘴边:“温宗主,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

我低头喝了一口,熟悉的淡淡的苦涩的味道在香味之中,我沉了脸色,故作愠怒,质问他:“你加了陈皮?”

“……是。”小瑶儿道,“厨娘姜大婶特意嘱咐我说您不喜欢陈皮的苦味儿,可煲汤的锅前却还有陈皮,而且这陈皮的年头看上去很久了,所以……我斗胆猜测,曾经有一个人煲汤的时候很喜欢放陈皮,这个人却因为什么原因不在了,而这陈皮是您有意放在汤锅前的,就看我敢不敢放,我想,这陈皮对身体是有益的,固然您不喜欢,但稍微加一点,总是没错的。一家之主处理事务不能仅凭个人好恶,我加陈皮是为了对您身体有好处,您总不至于因为这一点陈皮就治我的罪。温宗主深明大义,所谓近贤臣远小人,只有小人才会一味地投您所好,不管是不是对您有害。我却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对您有益,即使冒着令您不高兴的风险,我也要去做,我也敢去做。我待宗主一片丹心赤诚,想来那人也是如此,这样,那陈皮这么多年还能保留下来,也正说明宗主对那人的怀念,我自进入温氏以来,得宗主殊遇,如今想来,多半也是因为我与那人相似。”

“小瑶儿如此聪慧,可猜到了那人是谁?”我问他。

“……为宗主煲汤,又如此令宗主记挂,即使是下人,想来也定是宗主至亲至近之人。”

至亲至近之人……想我温家如今位居仙门百家之首,而我温若寒又是温家家主,高处不胜寒,我哪里还有至亲至近之人?我盯着小瑶儿看,小瑶儿这一次却没有低着头,坦然地看着我,仿佛在问,我说错了吗?没有错,我笑了,决定带小瑶儿去一个地方——我亡妻生前居住的寝殿。

寝殿离我的练功房不远,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亡妻去世后,我命令生前伺候她的丫鬟、家仆都给她殉葬,并用阵法将这里封起来。

解开阵法,打开寝殿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尘土和破碎的蜘蛛网,我施法挡了一下,小瑶儿还是被呛得咳嗽。里面的摆设、物品都如亡妻生前,只是都落满了灰尘。

我给小瑶儿下了一个命令:“把这里打扫干净,你一个人,不许叫别人。”

小瑶儿愣愣地看着我,我拂袖离去。

两个时辰后,我过来,见小瑶儿挽着袖子登着人字梯费力地一手拿鸡毛掸子扫屋梁上的尘土,一手捂着嘴巴和鼻子防止被尘土呛到,甚觉好笑。小瑶儿见我来了,脚下一滑,就要从梯子上掉下来,我飞身过去抱着他落地。

十八年前的大扫除也像这样,我的亡妻非要擦屋梁上的尘土,不顾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登上人字梯,险些摔下来,幸好被我抱住。

那时,我只呵责她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忘了你怀孕了吗?”

她却道:“温若寒,你每天只知道练功,你竟知道我怀孕了吗?”

她正怀着我的二儿子温晁,我大儿子温旭才三岁。

我怒视她,她仍不罢休道:“自我嫁给你这五年来,家中的大小事情你可管过分毫?儿子三岁了,哭闹的时候,你可哄过一次?你一天到晚在练功房不见人影,我去找你,你都让我滚,嫌我打扰了你修炼,仙门百家这么多夫妻,可有哪位丈夫像你这般?除了不得不与我圆房,你哪一点尽到了丈夫的责任?五年来,你可曾对我有过一次关心,说过一句体己话?你没有,你没有!别人都羡慕我嫁了个英俊不凡、修为卓绝的丈夫,我却羡慕别人夫妻举案齐眉……”

“够了!”我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若羡慕别人的丈夫,就不要做我温若寒的妻子!孩子不想要,你就去喝红花散,没人拦着你!”

“温若寒!我腹中是你的骨肉!”她悲痛欲绝。我却甩手离开了。

如今,望着小瑶儿几乎和我亡妻一模一样的脸,却受宠若惊的模样,我一点气也生不起来,只有关切怜惜道:“小瑶儿,可受伤了?”

小瑶儿摇摇头,道:“幸亏宗主来得及时……”他声音柔顺,更惹我怜爱。

我松手,小瑶儿连忙退步,道:“宗主,这里还未打扫干净,恐怕尘土脏了您的衣服,还请您先回去吧?”

我望着小瑶儿低眉顺目的样子,竟鬼使神差地决定留下来,我道:“我跟你一起打扫,这样快些,你不许告诉别人。”

小瑶儿惊讶,随即称谢。小瑶儿是个干活仔细认真的人,每个地方他都会用掸子先掸去灰尘,再用抹布仔细地擦拭,角落也不放过。我则负责洗抹布,扫地。到了日暮,大部分的灰尘已经除去,屋子里焕然一新。我将扫帚扔到一边,点上灯。小瑶儿走过来,掏出手帕,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伸手用手帕擦我额上的汗滴。

“宗主,您都出汗了!”小瑶儿道。我恍然心动,握住他的手,吩咐道:“去给我沏壶茶来。”

小瑶儿闻声施礼退下。

我莫名感到一股燥热,随手拿了本册子翻看,是袁氏家传的剑谱,并无玄妙之处,只是剑法轻灵,招式多变,但我的亡妻很喜欢,每天早上都会舞一遍。这时,小瑶儿端着茶壶茶杯进来,将茶盘放到一边的案子上,用茶壶倒了一杯水,正要给我端过来,我走过去,把剑谱给他。

“练练。”我接过茶杯,同时命令道。

小瑶儿很快地翻看了一遍剑谱,笨拙地挥起恨生。我不由摇头,我亡妻的资质已经很差了,但舞起剑来还算灵活飘逸,这小瑶儿……实在不行。我忍不住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踢了踢他的腿,矫正他的姿势。小瑶儿脸红了。我一招招为他示范,他跟着我学,好半天才总算有个样子,学了一半。

夜深了,我对小瑶儿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明天把这里的窗帘、床单、被褥洗干净了,我再教你剩下的!”

“是。”小瑶儿对我十分恭敬。

第二天,亡妻寝殿外挂上了洗净的窗帘、床单和被褥,我依约教小瑶儿剩余的剑法。

第三天,窗帘、床单和被褥晒干了,我和小瑶儿一起挂上窗帘、铺上床单、叠好被褥,小瑶儿又把地擦了一遍。他实在很勤快。

我对他道:“这里又可以住人了。”

小瑶儿一愣,问道:“谁住进来?”

我不答话,只盯着小瑶儿看,小瑶儿满脸通红。我决定不逗他了,道:“今后,你住在这里。”

小瑶儿似是不敢相信。我点点头,又重复一遍:“收拾你的东西,搬进来住吧!”

小瑶儿跪地谢恩。

我搀他起来,告诉他:“你之前在刑部里当司监,我听说你招揽了两个蓝家的叛徒,你住在这儿,身边总需要人伺候,便让那两人过来服侍你,如何?”

“有劳宗主费心了。”小瑶儿低头。我心中欢喜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我有空就教小瑶儿剑法,小瑶儿进步得也很快,只是,他还没有结丹。我思前想后,还是把小瑶儿叫进了我的密室,传授他我温家的内丹心法,并让他学我的样子打坐、闭目、凝神、静息,我终于忍不住将我的功力也传给小瑶儿一些,以便帮他打通血脉完成结丹。

小瑶儿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我问他。

“如云满千山,月涵万水,其间精魄激荡,妙不可言。”小瑶儿答道。

我点点头,心知小瑶儿终于结丹了。这下,我可以放心教小瑶儿御剑。小瑶儿悟性颇高,作为师父的我也深感自豪。

然而今日战报传来,先前我派主力前往信阳,途径漯河,却在漯河遭遇伏击,损失惨重,重点是谁会如此了解我的用兵动向,又明确知道我下令的行军路线,还这样精准地选中伏击地点,我两个儿子实在不令我省心。我回到寝殿,见小瑶儿从我的密室出来。我脱下外袍,散下长发,问他道:“小瑶儿,为何进我的密室?”

“是……今天新学的剑法,记得不熟,想到密室中找来看看。”小瑶儿笑道。

原来小瑶儿如此好学,他的笑容一扫我因战事失利而感到的不快,我不由也笑了,抽出小瑶儿腰间的软剑,亲自把剑招舞了一遍,我问他:“小瑶儿,可看清了?”

小瑶儿点点头,我决定逗逗他,把剑锋落到小瑶儿脖间。

“还有这最后一招,可趁敌不备,杀人于无形。小瑶儿,可记好了,日后定有大用处。”说着,我把软剑还给小瑶儿,又道,“今日战事不利,疑是军中出了叛徒,泄露了情报,小瑶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好好排查一番。”

小瑶儿应下,给我沏了茶,端到我面前,我闭目坐下,小瑶儿又主动为我捶背。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好。长久未曾纾解过的欲望在我体内叫嚣,为何小瑶儿今日如此主动?我转过身,睁开眼睛,盯着小瑶儿看,我承认我想要他。小瑶儿下意识地躲开。

我明白了,我笑道:“小瑶儿,可是心中有人了?”

我感到小瑶儿身子僵硬了。

“小瑶儿莫怕,你若不愿意,为师不会勉强你的。”我道,强压下那点欲望的火苗,我自制力还是很好的。

小瑶儿却突然扑到我怀里,抱住我。

明明不情愿又恐惧,还这样做,是怕违了我的意吗?我只有叹息,道:“小瑶儿,为师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再将你心中之人说给为师听吧?”

小瑶儿抬头,笑着遵命。我觉得我和他都舒了一口气。我仿佛又看到我的亡妻。

她生下温晁后落下病根儿,一开始并不严重,我也没有在意,等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染上了严重的风寒,命不久矣。

她死前对我说:“温若寒,来世我宁愿出身低微,遇到一位款款温柔的君子,也再不要遇到你,你这般冷酷无情,我若遇到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她就在对我的恨意和对一位温柔君子的期待中去世的。

马上就到十五了,我决定在香炉山罢兵,从广陵水路进攻,这样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短暂的失利对我不算什么,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也不在意。

最近,小瑶儿的脸愈发与我亡妻的脸相重合,不知是对亡妻的怀念在发酵的原因,还是因为小瑶儿的做派深得我心,我对小瑶儿愈发上瘾,一会儿不见他,便觉心中没有着落,小瑶儿真的不是我亡妻转世吗?我取出温氏的一件法宝——试魂铃,亡妻生前常戴的发簪还留有魂灵的残存信息,我用这发簪敲打了三下试魂铃,然后,我唤小瑶儿过来,如果他是我的亡妻转世,他的手一碰试魂铃,铃声便回响不绝,如果不是,这试魂铃不会有丝毫反应。

小瑶儿的手碰上试魂铃……铃声响了。我仿佛落入一潭深水,小瑶儿兴许是被试魂铃吓到了,他的手很快缩回去,铃声断了,再望向小瑶儿,我的心情复杂难言。

小瑶儿疑惑地问:“宗主,这是什么法宝?为何会响铃?”

我摇摇头,把试魂铃收起来了。

坏消息传来,我的两个儿子战死,我温若寒纵横仙门百家,如今竟要绝后了吗?我自认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闭关修行,冷清孤寂多年,对妻子、对两个儿子不闻不问,只为追求更高的境界,我当已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无愠无怒,为什么……知道两个儿子战死的时候,我还是感到痛心?

我素来不饮酒的,除了婚礼那天,今天看着小瑶儿操办完我两个儿子的丧事,我忽而命他端来两坛酒。我岂会借酒浇愁?我只是单纯地想大醉一场。如果我的亡妻还在,我想拉着她的手说,瑶儿,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可小瑶儿不是我亡妻的转世吗?

望着小瑶儿与亡妻相似的脸,我几乎要疯了,可理智残存,我命小瑶儿退下,将两坛酒一饮而尽。

聂明玦,杀了我的长子温旭;魏无羡,杀了我的次子温晁。这两个人我绝不会放过。我想起小瑶儿的话,在聂家家主聂明玦手下为他效劳……我立了功,却被我的上级抢走了,我气不过,一时义愤杀了他,被聂家家主发现,要我认罪,我若认了罪,这一辈子就毁了,于是,我嘴上答应,晚上逃跑……

酒醒后,我命人查探清河聂氏的情况,很快传来消息,聂明玦在找一个人,叫孟瑶。我设了计,在离河间不远的万壑岩放出消息,说孟瑶被温家的抓住了,要凌迟处死。果不其然,他上钩了。那是一个个子高大、样貌英俊的男人,在地火殿,他见到我,义愤填膺:“你把孟瑶怎么了?”

我笑着不答话,命人把他先带下去,问属下,魏无羡又是何人?

属下回答是夷陵老祖,修鬼道,跟蓝氏二公子蓝忘机交好。蓝氏?我听过蓝家家主也是蓝家大公子蓝曦臣的名号,道他“清煦温雅,款款温柔”,款款温柔,我心中一沉。

我又想见小瑶儿了,见小瑶儿过来,我问他:“小瑶儿,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小瑶儿脸红:“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无论何时,都令人如沐春风。”

“小瑶儿说得可是蓝家大公子蓝曦臣?”我心中已有几分计较。

“……是。”小瑶儿并无隐瞒。

我挥挥手,让侍从把聂明玦带上来,道:“那小瑶儿可记得这个人?”

“聂明玦?”小瑶儿愕然。

“自从你走了,他可是四处找你。他断然想不到你如今会在我身边吧!”我笑了。

这时,聂明玦吼道:“孟瑶,你竟投靠了温狗!当初真是我瞎了眼!”

我问小瑶儿:“这个人你说该如何处理?”

小瑶儿面不改色地回答:“这个人自视甚高,不如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成了废人,再挖去他的双眼,扔到猎狗群里,任其自生自灭。”

“好。”我对这个答案甚觉满意,正待动手,脖颈处一凉,我缓慢地回头,小瑶儿的软剑已经收鞘。

我耳边再次响起亡妻的话:温若寒,来世我宁愿出身低微,遇到一位款款温柔的君子,也再不要遇到你,你这般冷酷无情,我若遇到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原来,我最后死在小瑶儿的手上……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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