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试魂铃(聂怀桑×金光瑶)

 

仙督聂怀桑的来信可让金凌犯了难,他已就任兰陵金氏的家主,今年他按惯例给仙督送去岁贡,却全被退了回来,而他的小叔叔金光瑶已经故去七载,来信说,要金光瑶生前的一个铃铛,这铃铛颇有些怪异,一般人触碰不会响,他要到哪里找一个不会响的铃铛呢?要是找不到……兰陵金氏已大不如前,仙督聂怀桑会以此为借口拿金氏开刀吗?若是从前,看在舅舅云梦江氏江澄的面子上,他一定不敢,但是现在,素闻这位聂仙督笑里藏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总不能因为一个铃铛把舅舅拖进来吧?虽然不知聂怀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金凌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小叔叔金光瑶生前的寝殿,打开藏宝室,仔细翻找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一个木匣,打开,里面不偏不倚躺着一只铃铛,似是纯金打造,光彩夺目,金凌拿出来,果然不管怎么动,铃铛都不响,是聂仙督要的铃铛无疑了。小叔叔从何得来的这只铃铛?这只铃铛又有何妙用?金凌来不及细想,命人快马加鞭给聂怀桑送过去了。

把玩手中的铃铛,聂怀桑仿佛回到十年前,那时,仙督还是金光瑶,他失了大哥聂明玦,清河聂氏一蹶不振,家族经营的旗风酒肆被赵郡李氏夺了去,他跑到兰陵,又来询问金光瑶该怎么办。穿过重重庭院,直奔芳菲殿,到了殿门,却不由顿步,只见金光瑶坐在桌案前,若有所思,桌案上正摆着这只铃铛,金光瑶伸出食指,用指尖轻碰铃铛,便有铃声回响不绝,他的指尖一离开铃铛,铃声又戛然而止,聂怀桑见金光瑶笑了,那笑容毫无防备、纯真无邪,跟平日里见惯的金光瑶的笑容很像,又非常不同,聂怀桑还未来得及细想,金光瑶发觉他了,好像被撞见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聂怀桑见金光瑶有霎时间的惊慌,转瞬惊慌已消失不见,换上平日里常见的微笑,招呼聂怀桑道:“怀桑,快进来!”同时,不动声色地要把铃铛收起来。

聂怀桑有些失落,他跨进门槛,半是认真半是撒娇的口气,对金光瑶道:“三哥,是什么好东西,你竟藏起来,不让我看!”

金光瑶犹疑了片刻,坦然道:“也并未有什么稀奇,只是一只铃铛,独独不同的地方,我碰它便会响,别人碰它便不响,我实在不知这是何原因。”说着,把盛铃铛的木匣拿给聂怀桑看。

果然,无论聂怀桑怎么摇,这铃铛都不响,聂怀桑也疑惑道:“奇了,真是闻所未闻!”

金光瑶脸上一瞬间的黯然:“三弟见多识广,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吗?”

“敢问三哥从何处得来?”聂怀桑追问。

“是……从温氏手中缴获的私藏。”金光瑶答道。

聂怀桑想了想,道:“传说温氏有一法宝叫试魂铃,若取日常用的带有魂灵信息的物品敲打试魂铃三下,这试魂铃便能把物品的主人找出来,哪怕主人转世了也一样,只有主人碰试魂铃才会响,别人碰试魂铃不会响,三哥手中的莫非是这件法宝?”

金光瑶失色。

“三哥,你怎么了?”聂怀桑发现金光瑶神情不对。

金光瑶这才缓过神来,对聂怀桑道:“一时间想起一些在温氏卧底的过往,让怀桑见笑了。”

“三哥,是很不好的回忆吗?”聂怀桑关切道。

金光瑶笑着摇摇头:“既已过去,不必再提。怀桑也莫把今日的事和试魂铃告诉别人,就当做我和你的一个小秘密,可好?”

“曦臣哥也不能说?”聂怀桑挠挠头。

“嗯,二哥那里,你也不要告诉他。”金光瑶很郑重其事的表情。

“那这试魂铃可否借我玩两天?”聂怀桑请求道。

“于我是段回忆,我想珍藏,怀桑,我另寻些有趣的与你,可好?”金光瑶道。

“三哥都这样说了,也罢。”聂怀桑笑着低头,打开描金扇,扇了扇风。

金光瑶道:“说来,怀桑到我这里何事?”

聂怀桑把扇子一阖,诉苦道:“三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遂把赵郡李氏前前后后夺走旗风酒肆的事情说了一遍,金光瑶听完,笑道:“既是如此,再出价买回来便是。”

聂怀桑拭泪道:“三哥,以清河聂氏现在的家底,维持上上下下的开销都困难了,哪里还有余钱把旗风酒肆买回来?”

金光瑶拍拍怀桑的肩膀,安慰道:“你先从金家的库房里支取,不用急着还我,算我入股,等酒肆的生意好了,再给我分成就行。”

“三哥此话当真?”聂怀桑瞪大眼睛看着金光瑶。

“自是不骗你的。”金光瑶笑道。

聂怀桑突然把试魂铃砸在桌上,记忆中金光瑶的笑容好像也化成了碎片,粉末,随风飘散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害死了大哥……”聂怀桑喃喃自语,又想起了初见金光瑶的画面。

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他放纸鸢回来,碰巧大哥聂明玦在练刀。

“二公子回来啦!”迎面走来一人,笑若春风,那人说着,向聂怀桑使眼色。

聂怀桑也知道大哥就在前面,忙把纸鸢递给他,战战兢兢走过去,向大哥问安。那人拿着纸鸢要离开。

聂明玦道:“孟瑶,你去哪里?这小子背着我去放纸鸢,你还想包庇他不成?”

聂怀桑这才知道那人叫孟瑶,也就是后来的金光瑶。

“聂宗主,二公子不懂事,您这样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得不偿失啊!”孟瑶笑着柔声劝慰道,轻巧地把纸鸢放到一旁的藤架下,走过去,掏出巾帕给聂明玦擦汗,又说,“您看,您练了半天刀法,都出汗了,您消消气,二公子那里,我去问他,是否做完了功课,他若做完了,我向您回禀,他若没做完,我便看着他做完,好不好?”

聂怀桑在一旁胆战心惊,没想到他大哥竟点了点头,聂怀桑好像逃脱笼子的鸟儿一样,拉着孟瑶飞回房间。

“二公子,您慢点,小心摔倒!”孟瑶一边跟着聂怀桑,一边叮嘱他。

到了房间,聂怀桑大口喘着气,道:“总算逃过去了,还是你对我大哥有一套!”

两人相视一笑。

聂怀桑还记得他做功课,孟瑶在一旁指导,哪一段经文出自哪本经书的哪一章哪一页,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实在省了他好大的力气去翻书。

终于做完了功课,他伸个懒腰,问孟瑶:“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啊!”

孟瑶笑道:“那你记性怎么这么差啊!”

“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聂怀桑道。

其实,他并非真的不知道。聂怀桑苦笑,一旁的侍从给他递来茶碗,他喝下去,这茶也好苦啊!他的记性也没有那么不好,他记得大哥一次次发火,记得孟瑶一次次为他解围,还记得那日孟瑶离开河间去兰陵前与他告别的场景。

“孟瑶,你要走了吗?”聂怀桑恋恋不舍,“我舍不得你走,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也没有办法,其实,我也不想走,但好不容易聂宗主才写了推荐信,好不容易我才得个机会去兰陵金家……”孟瑶低头道,“我不能一生都顶个私生子的名号,我要认祖归宗,就要在兰陵金家有好的表现,二公子,你生来尊贵,我的处境,你可明白?”

“我……孟瑶,你也知道,其实我只是妾室所出,只是仗着父亲宠爱和大哥不嫌弃,这么多年来,才能闲散度日,”聂怀桑道,“我也知道自己没出息,我若是你,恐怕连认祖归宗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你若走了,我被大哥训斥时就再没人为我救场了……”

“二公子……”孟瑶望着聂怀桑,泪光闪闪。

“罢了,孟瑶,你走吧!”聂怀桑下了好大的决心,“你走后,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到了兰陵金家,如果受了委屈,可以告诉我,我找大哥为你出头!”

“二公子……多谢!”孟瑶道。

再得到孟瑶的消息,是他大哥气冲冲从兰陵金氏回来。

“大哥,你见到孟瑶了?”聂怀桑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再提那个孟瑶了!”聂明玦怒不可遏,“你知道吗?他贪功杀人,他就那么虚荣,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功劳,竟然杀人!我真是看错他了!”

“大哥,那孟瑶还在兰陵金氏吗?”聂怀桑好像对孟瑶的过错完全不在意一样。

“他?他竟然还欺骗我,说要认罪,却逃了!”聂明玦连连摇头,“不要再提他了!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我这一辈子却想见到他,恨不得天天见到。聂怀桑心里想,悄悄退了出去。大哥的话,该不该信呢?孟瑶真是那样的人吗?

聂怀桑没有想到的是,他大哥接下来却几乎派出清河聂氏所有的人去找孟瑶,但毫无下落。聂怀桑这时才意识到,孟瑶,对他大哥,也许是特殊的。

直到温家的人放话说在离河间不远的万壑岩抓到了孟瑶,要把孟瑶凌迟处死,聂怀桑发现,他大哥慌了。

“大哥,你不能去,这是陷阱!”聂怀桑恨不得救出孟瑶,但也看出这其中疑问重重,“大哥,你想啊,孟瑶消失了这么久,要被抓住早被抓住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才放出消息?万壑岩那里易守难攻,你只带聂家几十人过去,实在是危险!你真要为了孟瑶以身犯险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孟瑶有再大的错,也轮不到温家的人来处置。”聂明玦心意已决,“我一定要救孟瑶出来!我若有万一,家中的事就交给你了!”

“大哥!”聂怀桑劝不动他大哥了,“我没说不救孟瑶,只是,我们不能想想别的方法吗?”

“方法?还有什么方法?去万壑岩把人抢回来,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聂明玦看了一眼聂怀桑,带着聂家精锐五十人直奔万壑岩。

聂怀桑攥紧了拳头,果不其然,聂明玦被俘了。聂怀桑呆坐在家主位上。姑苏蓝氏蓝曦臣率四家联盟直奔不夜天城,要救聂明玦出来,聂怀桑跟在蓝曦臣身后,快到不夜天城的时候,看见两人御剑而下,是……孟瑶和大哥!聂怀桑心中大喜。原来孟瑶在温氏做卧底,杀了温家家主温若寒。

之后,孟瑶认祖归宗,赐名金光瑶,三尊结拜,大哥在刀灵影响下愈发暴躁,金光瑶常来给大哥弹奏清心音。这没有什么不对,能经常看到三哥,我应该开心啊!聂怀桑想,何况他还总给自己带新奇的小玩意儿,比如微雕啊什么的,但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却觉得难过呢?

聂怀桑偷偷来到大哥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清新悦耳的音乐自金光瑶指尖缓缓流出,他大哥闭目倾听,神态安然,很好,但渐渐地他大哥皱起眉头,金光瑶的神态也愈发焦虑,终于,他看到,他大哥骤然起身,一把抓住金光瑶的手腕,粗暴地把金光瑶拽起,又扔到地上,聂怀桑看到,他大哥的眼睛发红,不好,大哥发狂了!聂怀桑全身发抖。

只见聂明玦欺身而上,低头吻住了金光瑶。

聂怀桑全身如落入冰窖。

许久,聂明玦眼神才恢复清明,晕了过去。聂怀桑看着金光瑶费力地扶起他大哥,把他大哥放到床上,整理自己的衣物,擦拭自己红肿的嘴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聂怀桑逃跑了,我真是个废物!聂怀桑暗骂自己,眼睁睁看着大哥发狂对三哥做下那种事,我竟连制止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为什么三哥每次来给大哥弹清心音,大哥发狂都好像更厉害了呢?还是没有三哥,大哥早就已经被刀灵完全侵蚀了?

金光瑶走后,聂怀桑走到聂明玦房间。

“大哥,三哥每次来给你弹清心音,你觉得怎么样?”聂怀桑问道。

“很好。”聂明玦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聂怀桑不信,“你可记得……”

“记得什么?”聂明玦心不在焉。

“没什么,你记得三哥弹琴是为你好,你不要为难他。”聂怀桑道。

“这是自然。”聂明玦道。

“那我告退了。”

“嗯,别落下你的功课。”

“是,大哥。”

原来大哥喜欢三哥,聂怀桑眼中落下泪水,我也喜欢三哥啊!

可笑,我竟也喜欢你!聂怀桑把手中的茶碗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周围的侍从纷纷跪地,哀求道:“仙督恕罪!”

聂怀桑才意识到什么,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一生一世,忘不了,那场清河聂氏主办的清谈会上,大哥是如何发狂爆体而亡的。金光瑶,声泪俱下,这样,我便不会怀疑你了吗?为何我在心中哼唱那段旋律,初时宁静,而后焦躁,我又找曦臣哥弹清心音,却没有焦躁之感,而那段旋律与曦臣哥弹奏清心音的旋律看似相似却分明不同。

三哥,不,金光瑶,你一定在曲子里做了手脚。

大哥的尸体消失了。要怎么样才能找回大哥的尸体?要怎么样才能为大哥报仇雪恨?

这成了我日日夜夜的折磨,金光瑶,我无法再面对你的笑容,我却不得不面对,你走到今日这一步,我不信,你只害死我大哥,我不信不能将你击倒。

终于,你死了,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死了呢?你和我大哥作伴,镇压在棺材地下,为什么蓝曦臣偏偏念二十万遍往生咒送你离开,又念一百万遍往生咒送你转世?

你以为你转世了,就能逃过我吗?

聂怀桑重新审视手中的试魂铃,他起身,从暗格里掏出一顶乌纱软帽,用试魂铃敲打乌纱软帽三下,试魂铃金光一闪,成了吗?

聂怀桑发布悬赏,能碰响此铃者赏钱万贯。

应试者络绎不绝,却没有人做到。一年后,一个小流浪汉经过,试魂铃响了。

小流浪汉被带到聂怀桑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乔。”

“你是哪里人?父母何在?”

“我不记得我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父母在什么地方,也许他们早就饿死了吧!”

“你想活下去吗?”

“想。”

“留下来,改名叫聂瑶。”

“是,大人。”

消息传到姑苏蓝氏。

“宗主,您听说了吗?那个谁触碰都不响的铃铛被一个小孩弄响了,仙督就收养了那个孩子,取名叫聂瑶……”

蓝曦臣一愣,问道:“那可是试魂铃?”

“宗主觉得试的会是谁的魂魄?”

蓝曦臣摇摇头,道:“改日,你与我一同到清河聂氏。”

在清河聂氏,幼童稚嫩的声音在念: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聂怀桑在一边听着,幼童突然吐血,旁边的侍从忙过去给幼童擦血,不一会儿,医师过来,诊脉,对聂怀桑道:“这个孩子气血瘀滞,脉象忽疏忽密,节律紊乱如解索之状,恐怕药石罔医,活不久了。”

聂怀桑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医师退下,聂怀桑对幼童道:“聂瑶,你就要死了,怕不怕?”

“聂瑶怕死,便不会死了吗?”幼童道。

“那你死前可还有遗憾?”聂怀桑问道。

“聂瑶死前遇到仙督大人,没有遗憾。”幼童道,“只是听闻姑苏的海棠糕好吃,还没有吃过……”

聂怀桑笑了,道:“你竟是个馋嘴!”

说罢,命人拿来了海棠糕给幼童。

蓝曦臣赶到清河聂氏的时候,正在办理丧事。

蓝家随从上前询问:“请问,是谁不在了?”

“还不是仙督大人前不久收留的小流浪汉,那个叫聂瑶的小东西!”清河聂氏的下人说道,“要我说,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他做流浪汉还活得久,到仙督大人这里享福,没几天,就活不成了!”

蓝家随从回去答话:“宗主,那个叫聂瑶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蓝曦臣点点头,与聂怀桑会面。

“是他吗?”蓝曦臣问。

“试魂铃试出的魂魄……”聂怀桑道。

“他走的可好?”

“死前只想吃一块海棠糕。”聂怀桑闭目道。

蓝曦臣微笑,道:“试魂铃可否给我?”

聂怀桑摇头道:“你已有妻儿,此世当与他断了联系……”

蓝曦臣道:“你坚持找他吗?是为了报仇?”

聂怀桑道:“……我若要报仇,岂会轻易放过那个幼童?”

蓝曦臣道:“那你为何坚持找他?”

聂怀桑道:“……我与他恩怨交织,若不找到他,我意难平。”

蓝曦臣终是告辞离开。聂怀桑手握试魂铃苦笑。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三哥,金光瑶,我终是爱你的呀!

聂怀桑再次发布悬赏,至死未有再碰响此铃者。

聂怀桑逝后,试魂铃随他入葬。

 

评论(12)

热度(440)

  1. 共1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