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思念(曦瑶)

“我无端很想他,我大约喜欢上了他吧!”蓝曦臣叹了一口气,微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窗边的一盆金星雪浪,仿佛看到清风拂动那人的衣裳,阿瑶,蓝曦臣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闭上眼,时光好像回到十三年前,初见那人的模样。

那人彼时还叫孟瑶,随母姓,带着腼腆的笑容,是个清秀的少年,个子不高,骨架也小小的,却在那样瘦弱的身躯里蕴藏着极大的勇气和智慧,不然怎么能在一众温氏爪牙的搜捕中把自己救出来、带回家呢?蓝曦臣想。那少年是不一般的,眼眸中好像盛满了漫天星光,在雨雾弥漫中,更显璀璨夺目。

他和他的相识正是在一场陌上初雨中。蓝曦臣受了伤,身后是温氏爪牙的搜捕,他从未如此狼狈不堪,遇上他,他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他倒下,落入少年单薄而温暖的怀抱。

蓝曦臣醒来是在一间简陋而干净的卧室中,他看着少年端着药碗进来,心头一酸,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发现如此艰难。

“你醒啦,大夫已经看过你的伤,大多是皮外伤,并不要紧,但你疲劳过度,加之急火攻心,还是需要静养,这是大夫开的药,安神静气,你先喝下吧!”少年说道,声音很是柔和,“哦,我叫孟瑶,是布衣铺的账房伙计,你不是云梦人氏吧?看你的穿着,好像是位世家公子,是外出罹难了吗?那些追捕你的又是什么人?啊,对不起,是不是触到你的伤心事了?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先把药喝了吧!”

蓝曦臣撑起身子,接过药碗,喝下,他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对孟瑶道:“在下蓝涣,字曦臣,出自姑苏蓝氏,追捕我的人是岐山温氏,他们想一统仙门百家,我蓝氏不愿臣服,他们便攻打我的故里云深不知处,还放火……”

蓝曦臣顿了顿,询问道:“你带着我是如何逃开温氏的追捕的?”

孟瑶失笑道:“我见后面有人追你,便找了一个跟你身形相仿的年轻人,给他一些银钱,跟你互换了外套,还戴上你的抹额,让他去往另一边,之后再来布衣铺,将外套和抹额给我。”

蓝曦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外套和抹额不在了,他有点惊讶和慌张道:“那抹额……”

孟瑶起身打开一个衣柜,将洗净叠好的外套和抹额捧出来,捧到蓝曦臣面前,道:“都在这里,事出紧急,我也不得不摘下你的抹额,脱下你的外套,怎么?那抹额……”

蓝曦臣脸上泛红,接过抹额重新戴在头上,摇摇头,并未多言,他总不能告诉孟瑶,那抹额依蓝氏家规,除父母妻子不能触碰。

孟瑶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饿了吧?我去为你熬些粥喝,这里饮食粗鄙,只有些咸菜,你将就着吃,莫要嫌弃。”

蓝曦臣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孟瑶端着小米粥和萝卜咸菜进来,蓝曦臣小口地喝粥,就着咸菜,只觉是连日来吃得最为安心的一顿饭食。

蓝曦臣的外伤十天半月便好得完全,但外面风声仍紧,不得不又在孟瑶家暂避风头,这样,又待了一月有余。这些日子,粗茶淡饭,布衣麻衫,蓝曦臣不觉得苦,甚至还有一点甜。那叫孟瑶的少年早出晚归,工作辛苦,蓝曦臣便想方设法做些家务,减轻他的负担。

他洗衣,结果麻衣的质量太差,而他的力道太大,一扯便撕开了;

他做饭,结果粥熬糊了,菜烧焦了,厨房都差点着起来;

他缝补,结果针尖扎破了指头,在衣服上留下血滴点点;

他打扫院落,结果鸡飞狗跳,尘土飞扬,比不打扫前还乱;

他……家务活还能做些什么呢?于是孟瑶辛苦工作回来,还要收拾他的烂摊子,索性家务活什么都不让他干,自己都揽下来。蓝曦臣对此深表歉意,又乐得安闲。

这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养尊处优的蓝大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琐事向来都由人照顾,自己来干弄得一团糟,说来实在令人笑话。

孟瑶也打趣道:“我若是女子,定不嫁你,你是仙人,实则是尊菩萨,放在家里,只能供着,什么也做不了。”

蓝曦臣脸上涨红,笑道:“这么说,我合该打一辈子光棍?你若是女子,如此贤惠,下聘之人众多,早已觅得良婿?”

孟瑶道:“罢罢罢,菩萨摆在家里还能许个愿,你在家里却只会气我,你再说我是女子,我便赶你走喽!”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蓝曦臣好奇道,“阿瑶可有什么心愿?”

“告诉你,你便能帮我实现?”孟瑶摇摇头道,“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若说出心愿,岂不是为难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蓝曦臣正色道,“阿瑶,我现在虽然势微,但我重整蓝家之后,你若有心愿,我便尽心尽力为你实现。”

孟瑶苦笑道:“我并未有心愿,只有娘亲的遗愿,我想为她实现,我是私生子,娘亲希望我能认祖归宗,出人头地,我便想攒一笔钱,到兰陵去找我亲爹。”

蓝曦臣点点头。

孟瑶又道:“出人头地的想法,在你们修仙的人看来,是不是俗念?”

“修仙之人讲求清心寡欲,视名利为身外之物,出人头地的想法没有错,若能济世安民,不失为一种理想抱负。”蓝曦臣道,“除了母亲的遗愿,你便没有别的心愿?”

孟瑶摇摇头,问道:“你一心重整蓝家,除此之外,你便没有别的心愿?”

蓝曦臣闻言亦是一愣,他俩何其相似,一个为了母亲,一个为了家族,竟都不曾为自己着想过,属于自己、只为自己的心愿,若能重逢,当是有的吧?只可惜,年少轻别离,像一粒种子埋在心间,生根发芽,只待机缘。

夜晚,两人同榻而眠,卧室太小,只有一张床,听到孟瑶轻且浅的呼吸,蓝曦臣也会沉思,前途未卜,未来在何处?没有头绪,以致失眠。直到孟瑶醒转,盯着他看,蓝曦臣才吐露心声一二。

“温氏猖狂,要号召仙门百家联合伐温,何其艰难?”蓝曦臣漂亮的凤目也不禁眸光发暗,“单凭言语游说,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你说温氏残虐,不得人心,”孟瑶宽慰蓝曦臣道,“基业仍在,多数仙家敢怒不敢言,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五大仙家,除去温氏,其他四家先联合起来,成立伐温联盟,原来依附四家的小门派也会加入进来,再打一两场胜仗,其他观望的门派也会动摇,大多数门派本就是墙头草,所以,眼下的困局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不失去信心。”

蓝曦臣点点头:“我既到了云梦,云梦江氏也损失惨重,当务之急是找到江氏遗孤江澄,我们再同去清河,清河聂氏的家主聂明玦侠肝义胆,定会支持我们,而兰陵金氏出于自保的需要,也不会甘于久居温氏之下。”

“那你去哪里找江氏遗孤呢?”孟瑶问道。

“江澄的母亲是眉山虞氏,我或许会到眉山碰碰运气吧?”蓝曦臣放松了些许,打了一个哈欠。

“快天亮了,睡一会儿吧!”孟瑶道。

蓝曦臣睡着了,孟瑶望着蓝曦臣,也缓缓阖上了眼睛。

未过几日,蓝曦臣便收点行装,去寻江澄。当伐温同盟略微成形之后,蓝曦臣并非没有派人来云梦的布衣铺找过孟瑶,但已是人去屋空。蓝曦臣心知肚明,孟瑶多半已攒够了盘缠,前去寻找他的亲爹了。过了不久,兰陵金氏传来一个大笑话,说在金家公子金子轩生日当天,有个私生子来认亲,被从金陵台一脚踹下去,那私生子是谁?据说就叫孟瑶。蓝曦臣心中一动,他与孟瑶相处近三月,也曾听闻孟瑶的身世,只道他的生父在兰陵,但未曾想他的生父竟是金家家主金光善!阿瑶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蓝曦臣想,默默为孟瑶心疼。

伐温同盟初具规模,因为岐山温氏以太阳为家徽,于是伐温之战便命名为射日之征,在盛大的仪式之后,射日之征开始。

河间是清河聂家的主战场,有一次,蓝曦臣亲自到河间与聂明玦商议局势,竟见到了孟瑶,顿时心里如波涛翻涌。

与聂明玦聊正事,一方面要坚守河间战场,另一方面,因对温氏作战部署知之甚少,在实际交锋之时吃不少亏,若能派名间谍到温家家主温若寒身边窃取情报再好不过,只是这间谍人选实在令人头疼,聊会儿正事,又扯到家常,蓝曦臣实在很想知道孟瑶在聂家的生活状况,听到孟瑶与聂明玦同吃同住,深得聂明玦器重,已是聂家副使,蓝曦臣也不知是喜是悲,一不留神,竟把茶杯碰倒,茶水和茶沫沾上了衣袖,孟瑶掏出手帕,上前为蓝曦臣擦去。

“孟副使,待所有人都是这般体贴周到吗?”蓝曦臣含笑问道。

“也不尽然。”孟瑶道,“泽芜君对所有人都是这般春风化雨吗?”说着,又给蓝曦臣倒了一杯茶。蓝曦臣含笑不语,低头啜了口茶水。

因孟瑶娼妓之子的身份,许多修士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喝都不喝,还要装模作样地擦拭一下手指,好像茶盏上有脏东西一样。故而蓝曦臣此举无疑给孟瑶极大的温暖。

蓝曦臣在河间并未久留,两三日后,便离开河间战场。不久,聂明玦写了推荐信,孟瑶又到了兰陵金氏旗下效力。

射日之征的双方,陷入漫长时间的对峙。紧张的战场形势并未留下足够的时间让蓝曦臣顾及个人私情,当他去兰陵金氏拜访,兰陵金氏中已无孟瑶这人,孟瑶下落不明,聂明玦大怒不止,说孟瑶贪功杀人,蓝曦臣忧心不信,过了半月,忽收到一封书信,没有字迹,蓝曦臣疑惑,看到一旁的火烛,忽而想到什么,将纸在火上烘烤了一会儿,果然纸上显出了黄褐色字迹,正是孟瑶的字迹,蓝曦臣大喜,信中言明温氏主力正前往信阳,途径漯河,正是伏击的好地方。蓝曦臣当即知会各家家主,筹备在漯河伏击,他为什么就如此相信孟瑶呢?试问,有人曾不顾自身安危救你于危难之际,你会怀疑他会害你吗?不会的,蓝曦臣也一样,事实证明,孟瑶没有辜负蓝曦臣的信任。伐温同盟在漯河获得大捷。

局势渐渐向伐温同盟一边倾斜,蓝曦臣收到的孟瑶传书越来越多,他心知,孟瑶是在温若寒那里做间谍了。

接连失利让温氏内部人心惶惶,温若寒孤注一掷,全力压在河间战场,聂明玦战败,被俘。蓝曦臣负责营救,他率四家联军直指温氏老巢不夜天城,未到城中,探子来报,不夜天城内乱,温若寒已被孟瑶诛杀,话音未落,孟瑶已经带着聂明玦御剑从空中而下。蓝曦臣不胜感慨,攻入不夜天城,又逢魏无羡操控走尸军团前来助阵,不夜天城之战大胜。

孟瑶功不可没,终得以认祖归宗,赐名金光瑶。聂明玦、蓝曦臣、金光瑶三人结拜,并称三尊。金家迎来两件喜事,一是金家公子金子轩与云梦江氏江厌离联姻,二是金光瑶迎娶秦愫,秦愫是跟随金光善多年的老部下秦宗主的女儿。收到喜帖,蓝曦臣心中发颤,回到寒室,不由手抖,他打开喜帖看了又看,不错,金光瑶要迎娶秦愫。喜帖上烫金的字变得格外刺目。应该送上祝福的,蓝曦臣心里明白,他吹起洞箫裂冰,却泣不成声,他想珍爱一生的人,终于和别人喜结连理。

我平生的喜悦多半由你,而我平生的忧愁也多半因你。蓝曦臣想。见了面,他要和他说什么呢?他问他,阿瑶,你喜欢秦姑娘吗?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又死心塌地跟着他,不嫌弃他的出身,一直鼓励他、支持他,那样的红颜知己,怎会不喜欢?阿瑶一定会嘲笑他,二哥说的是什么话。

这样的话,问了岂不是白问,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愿意娶她?蓝曦臣感到心口隐隐作痛。终于还是出席了金光瑶的婚礼,泽芜君看上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席案上照旧以茶代酒,不似别桌那样大鱼大肉,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一番的。

金光瑶看上去也很开心,喝了许多酒,最后是被奴仆搀扶着退席。喜庆热闹的一天过去了,当独自一人的时候,蓝曦臣终于卸下所有的面具,面上温和的笑容不再。他对金光瑶的感情,始终是隐忍克制的。他忽然想起,阿瑶母亲的遗愿,阿瑶已经实现了,阿瑶自己的心愿,恐怕是今后和自己的妻儿和和美美的生活,也要实现了。他呢?重整蓝家的心愿差不多要实现了,他自己的心愿,恐怕永远不能实现了!

想他蓝曦臣,一直活在别人的期待中,其实不曾为自己活过。想到这儿,蓝曦臣苦笑了一下。怎样才算为自己活过呢?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去抢亲吗?这样未免也太自私了。蓝曦臣是做不到的。也许,日后常能相见,以兄弟相称,便是最好的结果吧。

金光瑶对云深不知处的重建出钱出力,十分尽心,蓝曦臣也常寻些姑苏特产给金光瑶送去,譬如苏绣、湖笔、苏灯、微雕、苏缎、缂丝、檀香扇、海棠糕、西瓜鸡等等。所以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总忍不住对他好,这点蓝曦臣也一样,以致通行玉令送给金光瑶还不够,还要亲自教他清心音,固然阿瑶学会清心音是要给聂明玦弹奏压制刀灵的,蓝曦臣还是很开心。

这段时间,仙门百家出了大事,金子轩被杀,过错被推到魏无羡身上,于是乎,众仙门围剿乱葬岗,魏无羡尸骨无存,蓝忘机因袒护魏无羡挨戒鞭身受重伤……蓝曦臣笑不出来了,自家弟弟对魏无羡的深情看在眼里,而心里明白蓝家的重任都担在自己身上。

蓝曦臣也有孤单脆弱的时候,这时,陪伴他的是金光瑶的书信。金光瑶在信里说,妻子秦愫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如松,虽然早产,但所幸母子平安,可怜金子轩的儿子金凌出生不久就失去了父母,现在秦愫也带着金凌,视如己出,父亲金光善如愿当上了仙督,可态度并无因金子轩去世对自己有所改观,还接回另一个私生子莫玄羽,他给大哥弹清心音的时候,大哥的暴躁脾气好了许多,但还是少不了数落他一顿……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琐事,在接连打击之下,阿瑶有了儿子如松的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平静了几个月,仙门百家出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栎阳常氏五十余口被灭门,聂明玦以金光瑶包庇罪魁祸首薛洋而大发雷霆,将金光瑶从金陵台上踢了下去,金光瑶额头出血了,蓝曦臣眼见了这一幕,拦住聂明玦,劝了他大半日。岂料三月之后,聂氏举办清谈大会的当日,聂明玦竟发狂爆体而亡。金光瑶声泪俱下,无比哀痛。蓝曦臣又从旁劝慰。聂明玦的弟弟聂怀桑继任聂氏家主。

不久,金光善暴毙,仙督之位空悬,百家推举中,金光瑶继任仙督。会不会太巧合了?金子轩、聂明玦、金光善,这三个人就像三块顽石一样,挡在金光瑶继任仙督的位置上,却先后去世,也许这是天意吧!江家元气未复,蓝曦臣未有角逐仙督之意,聂家出此横祸,温家已被赶尽杀绝,金家一家独大,而金家内部的继承人,金子轩被魏无羡错杀,接回的私生子莫玄羽还未成气候,金家家主金光善就暴毙,金家交到金光瑶手中,金光瑶成为仙督,的确众望所归。蓝曦臣在一系列惊变中,看着昔日默默无闻的少年一步步成为众人垂首的仙督,内心百感交集。

世事变幻,有什么是不变的呢?二哥,那一声轻唤,把蓝曦臣从遐思中拉回来,兰陵金氏的清谈会就要开始了。辩论的主题是要不要建立瞭望台,这实在不新鲜。早在温氏一手遮天的时候,就在岐山地区试建了几座,因耗资巨大而被斥为天方夜谭,最终因温氏倒台而荒废了。现在金光瑶继任仙督不久,便重新提出建立瞭望台,与温氏何异?说来说去,这瞭望台到底是什么呢?大致是一座高台,可监控一片区域的异象,上面有仙家值守,哪里异动可以及时前去除害,使百姓免于骚扰,听上去是济世安民的良策,但实际上,数百年来,各仙家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如今要他们联合起来建立数座瞭望台,这庞大的资金谁来出?金家纵然财大气粗,但与瞭望台的耗费相比,实在有限,人性都是自私的,修仙的人到底也还是人,仙门百家早已习惯了以本门派利益优先,如今要牺牲本门派利益上缴岁贡来建瞭望台,谁会愿意呢?一场盛会下来,响应者寥寥。

金光瑶有些疲倦,蓝曦臣宽慰他,此事不妨暂且搁置下来。金光瑶却摇了摇头,难得坚定地说:“我作为仙督,大可以享乐度日,但想到要为百姓做一点事,便觉片刻也容不得,瞭望台一日不能建成,我一日寝食难安。人都是见风转向的舵,我就不信没有办法不令他们改变主意。”

蓝曦臣苦笑道:“老子云,无为而治。你向众仙家收取岁贡,他们必然会转嫁到所辖地区的百姓身上,平日里为供养仙家的赋税就够重了,再加上岁贡,百姓的生活只会愈发艰难。建立瞭望台劳民伤财,于你只博得一个好大喜功的恶名,又何必呢?”

“二哥,我原本想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的……”金光瑶难过道,“在你眼中我便只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吗?”

蓝曦臣黯然道:“阿瑶,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你想的是长治久安,我只是想劝你,凡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预则立,不预则废。”

金光瑶笑道:“二哥,我便知你是懂我的!”说完,命人取来一卷巨幅帛画,缓缓展开,竟是仙界地图,上面一千多处建立瞭望台的地点已经标好,精确无误,是用最小代价监控最多区域的方案,蓝曦臣也不禁赞叹。

“阿瑶,原来你早已筹划多时……”蓝曦臣忽而明白,建立瞭望台绝非金光瑶一时兴起,而早已经过了仔细筹谋,既是如此,他又有何道理不支持自己的义弟呢?

蓝曦臣不知道金光瑶使了什么法子,反对的声音渐渐衰微,瞭望台的工程开始建造起来了。与此同时,金光瑶还实行了三项政策,一项是把仙门百家年轻的弟子聚集到兰陵听学,一项是仙门百家继任家主必须得到仙督的手令,还有一项便是革新仙门百家奢靡的风气厉行节约。此外,金光瑶频繁举办清谈会,兰陵俨然成为天下的中心。

十年的时间,在仙督金光瑶的治下安稳有序,如果可以忽略如松的死,那是众人鲜见金光瑶暴怒的时候,据说,如松是被毒害,而下毒的是与金光瑶有嫌隙的一位家主,金光瑶在盛怒与极大的悲伤之中连其家族也没有放过,蓝曦臣闻讯亦是感慨,金光瑶的手段虽然残忍难免错杀无辜,但也情有可原,毕竟爱子心切。此后,金光瑶倒像是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金凌身上一样,还送给金凌灵犬。

近来,莫玄羽被赶出金家,蓝曦臣听闻自己的弟弟好像对莫玄羽格外上心,自魏无羡死后,弟弟此举实在反常。

蓝曦臣摇摇头,重又看了看窗边的金星雪浪,是时候下山了。刚到山门,便见蓝忘机带着一个少年回来。

“忘机从不往家中带客,这位是?”蓝曦臣询问道,心中已有了几分答案,多半就是莫玄羽了。

“兄长可是又要去见敛芳尊?”蓝忘机问道,敛芳尊指的正是金光瑶。

蓝曦臣颔首:“金麟台有清谈会。”

说完,便御剑而去。

“二哥是说……蓝二公子看上了莫玄羽?”金光瑶探寻道,“这莫玄羽是我的异母胞弟,样貌虽好,却喜施脂粉戴面具,性情颇有些古怪,品性也……”

“是不好吗?”蓝曦臣亦很好奇。

“只是有龙阳之好。”金光瑶笑着摇摇头。

“那他因何事被赶出金家?”蓝曦臣续问道。

“这……”金光瑶面色微变,“说来话长,直接原因是他擅入我的藏宝室,还偷走了夷陵老祖魏无羡的一些手稿,研究邪术……”

“那还有别的原因?”蓝曦臣觉得金光瑶在向他隐瞒什么。

金光瑶闭口不答。

蓝曦臣笑道:“若不方便告知,我也不细问了。”

“二哥,对你我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金光瑶支支吾吾,“这……实在是难以启齿……”

联想到莫玄羽有龙阳之好,蓝曦臣猜到几分,关切问道:“莫不是……他轻薄于你?”

金光瑶瞳孔微张,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非是他轻薄于我,是……是他要我轻薄于他……”

蓝曦臣语滞。

“二哥,你见这莫玄羽可有古怪之处?”金光瑶问道。

蓝曦臣想了想,道:“我观他神态,颇似几分夷陵老祖魏无羡……”

“是了,也难怪蓝二公子会对他上心,二哥,还是无需过多忧虑,蓝二公子素来端方雅正,做事总有分寸的!”金光瑶宽慰道。

两人携手共赴盛会。

蓝忘机和莫玄羽追查一宗分尸案,最后发现尸体是聂明玦,只差头颅不知在何处,他们怀疑金光瑶,蓝曦臣始终不能相信。

又到了清谈会,响动在金光瑶寝殿,众人都围了过去,蓝曦臣也不例外,莫玄羽坚称在金光瑶寝殿的藏宝室里有非同一般的东西,逼金光瑶打开密室,聂明玦的头颅不在里面,金光瑶的妻子秦愫却忽然自尽,莫玄羽身份暴露,原来莫玄羽使用邪术献舍召回了魏无羡的灵魂,现在的莫玄羽实际就是魏无羡,蓝忘机不顾一切带魏无羡离开,魏无羡被金凌刺中重伤。蓝曦臣大脑一团乱麻。

回到云深不知处,蓝曦臣拗不过弟弟的请求,把重伤的魏无羡藏在寒室,眼看弟弟一片痴情,死死守着重伤的魏无羡,蓝曦臣想到金光瑶抱着秦愫的尸体生无可恋的模样。十三年,一次次清谈会,一次次秉烛长谈,一次次同榻而眠,他认识的金光瑶与弟弟、魏无羡口中的金光瑶分明是不同的,他要如何相信金光瑶是杀害大哥聂明玦的凶手呢?魏无羡信誓旦旦地说,金光瑶给聂明玦弹奏的清心音被恶意篡改成了逼人发狂的曲子,终于在蓝家禁书中找到一本缺页的《乱魄抄》,蓝曦臣心中也渐渐升起疑虑。

魏无羡和蓝忘机又出去寻找头颅线索,蓝曦臣决定再去兰陵看看金光瑶。

金星雪浪成片的盛开,金光瑶刚刚料理完秦愫的丧事,精神不振,他对蓝曦臣道:“二哥,我想弹琴,你还愿与我琴萧合奏吗?”

蓝曦臣点点头,伴随琴声响起,蓝曦臣渐渐发觉灵力减弱,琴音结束,灵力竟已完全消失。蓝曦臣大惊失色:“阿瑶,你……”

金光瑶扯出一个微笑道:“二哥,事到如今,我也是情非得已……你还是不信我,不然也不会来看我,你希望我对你说实话吗?我就全告诉你吧!撒一个谎,总会用更多的谎来圆,我已经编不下去了。最后,能向你吐露心声,我也没有什么遗憾……当初确实是我贪功杀人,大哥说的没错,我就是虚荣,但其实最主要的,是那人总是辱骂我为娼妓之子,他骂我我可以忍,他骂我娘,我忍不了,我是非杀他不可的,这一点,大哥总是不明白我,还总拿这点教训我,我本来也不想杀死大哥,但我和大哥的关系是如何恶化的,你也明白,栎阳常氏惨案,我有意包庇罪魁祸首,也是屈于父亲淫威,这一点,我跟大哥解释,他也是不明白我,还把我从金陵台上踢下,我不是第一次从金陵台上被人踢下,我也可以忍,但我忍不了的是大哥也骂我娼妓之子,我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难道我一辈子都要顶着这个名号吗?那时我就动了杀心。大哥但凡尊重我一点点,他怎么骂我都行,只要不提娼妓之子,我都会原谅他,但娼妓之子就是我的底线,他一而再、再而三触碰我的底线,我只有除之而后快!二哥,你不该给我通行玉令,也不该在秉烛夜谈中告诉我藏书室有禁书,我本来只是好奇进去瞧瞧,为了杀大哥,我也是绞尽了脑汁,才想起禁书记载着一段旋律可以令人发狂,我向你请教清心音,本来真心想为大哥抑制刀灵的,二哥,这时,我这样说,你还信我吗?可他逼我处置成美,就是栎阳常氏灭门案的凶手薛洋,我这样做了,我费尽心思在金家的经营就全毁了,时间紧迫,不容我不趁机动手脚,我不想大哥死,我恨不得大哥死,二哥,你明白吗?父亲也是我逼死的,他不死,我如何登上仙督之位?至于他的死法,二哥,你以后会知道的,很快,我的恶行就会昭告天下,这时,我先不告诉你,容许我做一点保留吧,因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想不到的是,如松和秦愫也是我害死的吧?其实秦愫是我的亲妹妹,都怪我那个混账父亲,对部下的妻子也下的去手,我知道得太晚了,其实我们成亲之前就发生了关系,阿愫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杀如松?因为如松长大了就是一个痴儿,我们乱伦的事情一定会天下皆知,我、我只能杀了如松……至于阿愫为什么自杀,因为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告知了她真相,她接受不了,所以自尽……阿愫她、她实在是被我害了……”

金光瑶到这里涕泗横流,蓝曦臣已经知道他杀兄杀父杀子害妻,他不想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金光瑶,可从金光瑶口中说出来,不由得他不信,眼见金光瑶又陷入秦愫去世的痛苦中,蓝曦臣忍不住过去递给金光瑶手帕,让他拭泪。

蓝曦臣感到金光瑶幻灭了,过去孟瑶在他心中的形象也轰然倒塌了,但他一点也恨不起来,甚至他觉得一个新的金光瑶在他心中扎根发芽了,一个并非总是对人笑脸相迎的金光瑶,一个拥有自己痛苦悲伤的金光瑶,一个一直挣扎着抗拒命运最终被命运碾压的金光瑶,永远摆脱不了娼妓之子的名号,永远摆脱不了一个混账父亲,但他做错的事,害过的人,就这样算了吗?蓝曦臣长出一口气,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自幼的教导告诉他,做错了事,就应该去承担,这一点,他跟聂明玦是一样的。

“阿瑶,收手吧!”蓝曦臣劝道。

“收手?”金光瑶怔怔的看着蓝曦臣,摇头道,“来不及了,若幕后操控一切的人肯收手,我还有机会,但现在我只能拼死一搏……”

蓝曦臣感到心口好像被重击一样。

金光瑶忽而笑了,他对蓝曦臣道:“二哥,我已经想好了,若我的计谋没有成功,我便前去东瀛,二哥,你,愿意随我一起走吗?”

蓝曦臣说不出话来,我愿意,几乎到了嘴边,终于变成了:“我不能……”

金光瑶了然地点点头,道:“那二哥,最后的一段时光,你愿意陪我吗?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蓝曦臣望着金光瑶期待的眼神,几乎就要答应了,但他终于转过身去,维持了世家子弟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分明。金光瑶自顾自地下着,蓝曦臣瞥了一眼,这局势已经了然,虽然还呈胶着状态,但黑子已大势已去。就在这时,金光瑶的属下来报,蓝忘机、魏无羡和前去围剿的修仙众人已逃出乱葬岗,金光瑶手里的黑子落地,下令前往观音庙,自然是带着蓝曦臣的。

观音庙蓝曦臣听金光瑶说过,里面供奉着一尊观音像,模样按照金光瑶母亲的模样雕刻,金光瑶母亲的骨灰也埋在那里,想来金光瑶最后转移聂明玦的头颅也是这个地方,金光瑶要逃到东瀛,一定要带去的是母亲的骨灰,蓝曦臣心中明白,所以到了观音庙后,金光瑶命人挖地,他一点也不奇怪。疑惑的是,挖了许久,还不见金光瑶母亲骨灰的盒子……难道……金光瑶却没有走,坚持挖,这样挖下去恐怕就错过了逃跑的时机,金光瑶也顾不上。

天空飘起了雨丝,魏无羡、蓝忘机、金凌、聂怀桑、江澄等都赶到了。金光瑶不敌众人,身负重伤。蓝曦臣在金光瑶前面。

聂怀桑忽然惊恐万状喊了句:“曦臣哥小心背后!!!”

蓝曦臣不假思索地掏出佩剑向后刺去——

时光停顿了,当蓝曦臣意识到的时候,金光瑶的胸口已被刺穿。

金光瑶还说了一些话,甚至他唤起凶尸聂明玦,拉着蓝曦臣要一起死,最后却又推了蓝曦臣一把。金光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我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这一句话在蓝曦臣脑海里回荡千万遍。

有些人,失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留下的只有长久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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