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离魂(义子×姜曦)

私设姜曦义子名姜霁,字雨歇。

 

一次除妖,薛蒙中了毒,姜霁为他解了毒。

365天之后的清晨,姜曦迷迷糊糊中听到窗边小鸟啄木的嗒嗒声,他睁开眼睛,身边不见姜霁的身影,起身,打开窗户,姜霁的传音鸟飞进来,金黄的小鸟全身都在发光:

义父,原谅我一早儿扰您清梦,这是我给您的最后一只传音鸟了,您看到它时,我已经在浮玉山的山洞中了,就是我十三岁时,您带我出来游玩,我们无意中发现的那个山洞,洞中遍布钟乳石,流光溢彩,那时,我看呆了神儿,您问我在想什么,我跟您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此处景色奇异,难以言状,其实,我想的是,此处若能作为死后长眠之地就好了。

离开山洞后,我背着您命人打造了一副双人玉棺,抬入最里面的空地上,还在洞口设了千斤顶,我知道百年后,义父会葬入孤月夜历代掌门的陵寝里,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私心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和义父躺在浮玉山山洞中的玉棺里,没有人打扰,永永远远,生同衾死同棺,都与义父一起,没有什么比这儿更令我觉得幸福的了,即使我知道这是我的奢望,我不能跟您说,只能藏在心底,也无法阻止自己去这样想。所以,义父,如果这样的想法冒犯了您,原谅我的冒犯,也请您原谅我离开孤月夜时带走了一件您的里衣,我想,没有您的陪伴,有一件您的衣服,带有您的气息,陪伴着我,也是好的。义父,您有那么多件衣服,我不跟您说的话,您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但我不想瞒着您,您素来慷慨,这一次我私自带走一件您的里衣,就算您知道了,我想,您也不会责怪我的,对不对?

义父,我真的舍不得离开您,但天予人寿,岂能妄夺?时命已至,为之奈何?那日,我为薛掌门解毒,您只知我为薛掌门解了毒,却不知薛掌门中的是离魂,此毒本无药可解,只能用灵力把毒引到另一个人身上,且只能引渡一次,我就是用的这种方法,薛掌门性命无虞,我却必死无疑,我本该当场毒发身亡,我却想着再见义父一面,便服下了凌迟果,虽然犹如凌迟般痛苦,但可以将最后一口气延长三百六十五天,就意味着我还能陪在义父身边一年的时间,我已经很欣慰了。如今,时间已到,我不得不离开。

义父,您还记得昨晚我唤醒您,让您叫我的名字吗?原谅我不得不唤醒您,虽然我极想看您的睡颜直到最后一刻,但我给您施了忘心咒,此咒可以让被施者忘记施咒者想让他忘记的人的一切,咒语生效的条件就是被施者亲口说出要忘记的那个人的名字,同时听到施咒者念被施者的名字……姜曦。

义父,您马上就要忘记我了,您现在还记得我的模样吗?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因为您马上就要连我的声音、我的气息、关于我一切的回忆都忘记了。在您彻底忘记之前,听我再叫一次您的名吧,姜曦。我曾在心底唤这个名字无数次,却从不敢在您面前喊出来,就让我肆意这一次吧,义父,您千万不要说太纵容我了,也千万不要骂我……混账小子。

现在,传音鸟也要消失了,义父,就在传音鸟消失前,听我说最后一句话,哪怕你马上要忘记,什么都不会记得,也请听我说最后一句话,我爱你,永别。

传音鸟化作点点黄光,转瞬消失不见。

姜曦的大脑一阵眩晕,他感到他的心抽痛,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飞速地从他心里消失,他拼命地想要留住,却什么都留不住。

眩晕很快就褪去了,心痛也止住了,姜曦茫然地看着窗户,如梦初醒,这窗子怎么开了?侍女昨晚没有关上?开了一整晚?真是太不称职了!姜曦一面想,一面关上窗户。这时,门吱吖一声响了,一排侍女进来服侍他更衣洗漱,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但又好像一切如常。

层层华服着身,姜曦坐到梳妆台前,侍女为他梳头,姜曦盯着梳妆台上的青玉冠,发愣,就见一只极白皙细腻的手拿起玉冠,是女子生得极美的手,好像隐隐有些不对,但姜曦说不上来。

到了餐厅,姜曦坐在北面的桌案前,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各式佳肴,姜曦动筷,味道鲜美,合他胃口,但他不想吃,总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东面的桌案,空荡荡的桌子和席子,不是空荡荡的,难道那里该摆着什么或者坐着什么人吗?姜曦又吃了几口,不由自主地又望向东面的桌案,好像那里就该有什么似的,但依旧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也不合适,他收回目光,心中不快,不明白这种不快是怎么回事,他低头喝了几口汤,就再也吃不下了。

姜曦来到宣政殿,召开例会讨论孤月夜内务,长老们已经等候多时。姜曦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他们讨论完,作出决定。然后他来到紫宸殿,又是一沓厚厚的文书,他批阅签字盖章,期间,他口渴,自然而然地伸手,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手上依旧空空的,没有茶杯到他手上,他不耐烦地命令厅柱旁的一个随从:“去给我沏壶茶来。”随从诺诺告退,一会儿端上一杯他喜欢的西湖龙井,香气馥郁,好像没错,他接过,喝了一口,鲜醇甘爽,也是这个味道,只是……有点烫?姜曦愣了愣,放下茶杯,忍住心中那点不自在,又要蘸墨准备批注,墨没了?

“过来,给我研墨。”姜曦叫住那个准备退下的随从,手举高了,本来要把笔摔在桌上,想了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摔笔好像很没风度,轻轻把笔搁下了。

快到了正午,随从进来禀告,昨日送来请帖的客商在扬州城曦华阁设宴,尊主何时启程?

姜曦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他道:“替我推了吧!”想了想,又道:“你去找外事长老,让他去。”

随从称是准备告退,又被姜曦叫住:“下午是不是还有两个客商的会谈?改到明天。”

随从施礼退下。

姜曦起身,没有去餐厅用餐,他心里空落落的,盖过了食欲,也不想去扶摇殿,就在霖铃屿缓慢地游荡,路过的弟子对他行礼,他早已习以为常,他向来繁忙,霖铃屿的一草一木,其实,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好好看过,他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但他心里并不知道要去寻找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张望,心中有种隐隐的期待,其实,他心里也格外清楚,他都不知道期待什么,又怎么会真的遇上所期待的呢?他茫然地走着,有时,会突然顿步回头,好像回头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了,但回头,所见并无不同,他没有让随从跟着,所以,身后空空如也。他四处看看,走一段,回头望望,他走过炼丹房,走过药圃,走过异兽园……他走得极慢,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但会错过什么呢?他不知道。走到莲花池,莲叶碧绿遮满了池水,莲花盛放柔嫩的花瓣在微风中绰约生姿,姜曦却盯着岸边那两块圆滑的大石头发呆,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神情黯淡地转身离去,难道他会为了两块石头难过?简直是疯了!姜曦说不清内心的感受,他走啊走,走到霖铃屿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地方,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通向一间竹子建的书斋,好像废弃很久了,姜曦推门,地面扬起飞尘,姜曦掩住口鼻,再一打量,里面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就是一间空屋子而已,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姜曦呆呆地望了一回儿,转身离开,书斋旁是一座百尺高楼,门上的朱漆已经剥落,雕花上面落着厚厚一层土,看来也很久没人来过了,他抬头,看到匾额写着“摘星楼”,匾额也已经很旧了,他却控制不住冲动推开门走进去,阁楼内也是空空的,墙角梁柱上都挂着黑色的蜘蛛网,但依稀可以看出这栋阁楼建造时还是很精巧的,他登上木楼梯,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断裂,楼梯很长,台阶很多,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到最上面一层,上面是一个宽广的露台,站在栏杆旁,远望,天高海阔。

姜曦出神了片刻,他本可以御剑飞下去的,却魔怔了一般转身,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走下去。日已薄暮,天色渐渐暗下来,姜曦心中空落落的感觉挥之不去,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不多时,霖铃屿各处开始点灯,眼前一片片明亮起来,华灯璀璨,姜曦心中依旧不开心,像有一块墨,化开了,颜色却越研越深,晕染出一片更大的黑暗,渐渐地,黑暗要将整颗心都吞噬了。他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没有得到休息,反而觉得愈发倦怠。

餐厅的菜肴依旧美味,他却觉得不可口,除了早膳,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所以他老老实实坐在桌案前,一口口,嚼得极慢,难以下咽还是咽了下去,饥饿提醒他还活着,他却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从未感到如此寂寥,如此无趣,如此折磨。病了吗?泡个澡睡一觉,兴许就会好受些。姜曦如是想。

温泉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眼睛,水温适宜,他却觉得冷,是发自心底的寒凉。穿好衣衫,躺到扶摇殿的床榻上,辗转难眠。他不得不命侍女点上安魂香,很久以后,才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如常。与两个客商的会谈,例行公事。之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文书,姜曦觉得烦透了。他没来由地觉得焦躁,心底不安,忐忑不宁。

第三日,他要受不了了,他问戒律长老要来了孤月夜弟子的名册,一页页翻看,不曾落下一个名字,七千五百四十九个弟子的名字全部登记在册,他一个个看过去,极其枯燥,他却有种踏实的感觉,他格外有耐心,但最后一份名册合上的时候,他的表情复归茫然。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命令孤月夜所有弟子分组,依次到紫宸殿拜见他,行礼,问安,他的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脸,他一天要见五百名弟子,听到五百声“姜尊主金安”,足足十五天,他将孤月夜弟子都见过了一遍,但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他听到了七千五百多声“姜尊主”,没有一个声音是他想听的。他想见谁呢?他想听什么呢?

他问戒律长老,这是孤月夜所有人吗?戒律长老惴惴不安地回答,孤月夜每个弟子都会分派侍女和随从,从低阶弟子、中阶弟子到高阶弟子,一共十三级,等级越高,分派的侍女和随从越多,算上这些侍女和随从,将近二十万,如果再算上各种杂役,有一百多万,难道尊主要他们一一来拜见吗?

姜曦沉了脸色。

戒律长老续道,尊主想找什么人,可以请画师把他的模样画下来,四处张贴悬赏,总好过大海捞针。

姜曦沉默,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眉眼,什么样的鼻子、嘴唇,什么样的脸型,不知道那个人的高矮胖瘦、肤色深浅,那个人在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甚至脾气秉性都不知道,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统统都不知道,他要从何寻起呢?

戒律长老愕然。

姜曦挥挥手,让戒律长老退下了。

一个月后,姜曦多了一项爱好,坐在曦华阁楼上靠窗的座位旁边,打量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过客,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他总希望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可以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孔或身影,但没有。这样的静坐有什么意义呢?岂不是和守株待兔一样愚蠢?他脑海中没有那个人的模样,于是,街市上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也都可能不是。

这天,姜曦离开曦华阁,走在人群中,忽而一个孩童从他身边跑过,嘴中喊道:“义父——”

姜曦呆立,那个孩子在喊什么?他转身,孩童跑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边,男人将孩童抱起。

姜曦大跨步过去,就听孩童对男人软糯道:“我想吃糖葫芦!”

姜曦拉住孩童的手臂,颤声道:“你刚说什么?”

男人皱眉,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姜曦松开孩童的手臂,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强自镇定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对男人道:“你让这个孩子把刚说的再说一遍,这个给你。”

男人看了看孩童,孩童疑惑道:“我想吃糖葫芦?”

姜曦摇摇头,道:“前一句。”

孩童不明所以,道:“义父?”

姜曦忽的眼眶湿润,男人怒道:“这是我养子,我是他义父,你这人到底想怎样?”

姜曦把金叶子插入孩童衣襟,转身离开了。

他身后,孩童掏出金叶子,欣喜道:“义父,好像是真的呢?”

依稀听到男人不满道:“真是个怪人!既然是真的,你就收着吧……”

只是一对义父子而已,自己这是怎么了?姜曦不解,心头萦绕着一种浓浓的悲伤,让他想哭。那声义父好像有魔力,反复在他耳边回荡,依稀何时,也曾有人这样唤他,可那人是谁呢?我何曾有过义子呢?姜曦想。难道年纪大了,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真是要不得,亲儿子我倒有一个,是死生之巅的尊主,虽然他不肯认我,但我宠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别的义子呢?可笑!

他又忍不住想,亲儿子不认我,若真有一位义子,常伴左右,倒也不错。

几日后,姜曦来到仁济堂,这是孤月夜接济穷苦病人的地方。忽听得门外喧哗,他走过去,只见两名孤月夜弟子拦住一位粗布麻衣的老汉。

“怎么回事?”姜曦问道。

其中一名孤月夜弟子回禀道:“他不来看病,非要找人。”

姜曦看向老汉,老汉道:“两个月前,我摔折了胳膊,幸好这里一位神仙公子给我治好了,这次来,我就是想当面向他致谢的!”

姜曦秀眉微蹙,疑惑道:“神仙公子?”

老汉不好意思道:“他长得像神仙一样,周围的人都称他为公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称呼他为神仙公子了!”

“非要当面向他致谢?”姜曦追问道。

“是呀,他不仅不收诊金,还给了我十片金叶子,让我雇人修缮房屋,收割庄稼,他说他喜欢吃南瓜荷叶饼,我没有什么可给他的,家里的南瓜熟了,我让我家老婆烙了十张南瓜饼,想亲手交给他!”老汉道。

姜曦扭头冲孤月夜弟子道:“当时谁救治了这位老伯,让他出来。”

孤月夜弟子面露难色道:“弟子们来仁济堂都是轮班坐诊,过了班期,云游的,采药的,并不都在。”

老汉急切道:“我等几日也没问题。”

“弟子们一去十天半月都有可能,何况他只说是一位神仙公子,无名无姓……”孤月夜弟子还想说什么,被姜曦打断。

姜曦怒道:“仁济堂没有收诊记录吗?不知道诊治的弟子是谁,老伯的姓名没有吗?不会去查吗?为这位老伯安排个住处,明日你要是查不出来,唯你是问。”

孤月夜弟子忙称诺行礼,带老汉告退。

第二天姜曦难得还记得这件事,到了仁济堂,昨日的孤月夜弟子面露难色。

“怎么了?”姜曦发现端倪。

孤月夜弟子吓得跪地:“确有那位老伯的收诊记录,但诊治弟子只是挂名,那位老伯见过了说不是他。”

挂名这种情况在仁济堂是常见的,因为轮到坐诊的每个弟子不能确定那时都无事,虽然可以请假,但手续繁杂,索性就委托同班的弟子代为诊治,一来水平差不多不用担心会出差错,二来等同班弟子有事时自己也可以顶上。只要前来问诊的病人得到有效救治,姜曦对这种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样,的确有漏洞,比如没治好,病人家属来问责,就会出现互相推诿责任的情况,但仁济堂是免费救治,在救治前都让病人家属签了免责协议,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另外就是比如治得太好了,病人前来感谢,找不到诊治弟子,但都是同属孤月夜,病人也不都是非要当面感谢。那位老伯的情况实在特殊……

姜曦有的时候特别执拗,他想了想,道:“传掌门令,那位老伯就诊期间在仁济堂所有的当值弟子三日内都必须赶回霖铃屿,否则,就从孤月夜除名。”

三日后,霖铃屿紫宸殿外,一百二十名孤月夜弟子站成15乘8的方阵,老汉一一从他们面前走过。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老汉已经来回走了两遍。

老汉挠着头,对姜曦坚定道:“没有。”

姜曦斜睨站在一旁负责组织的已经吓得哆哆嗦嗦的弟子,冷声道:“这就是所有了?”

那弟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说:“弟子以性命发誓,老伯就诊期间在仁济堂所有的当值弟子,都在这里的,绝无遗漏!恕弟子多嘴,那老伯年事已高,恐一时记糊涂了,他说的话不可尽信,请尊主……”

“住口!”姜曦喝止,转头对老汉缓和了声音,道,“那位神仙公子,你记得他身上还有什么特征?”

闻言,老汉仔细地回想,很快,就告诉姜曦:“有,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气,是玉兰香。”

姜曦大声问众弟子:“你们谁用玉兰香,站出来!”

众弟子全都垂首,无一人应答,也无一人出列。

姜曦从未觉得自己的掌门威信受到如此挑战,也从未如此暴躁,一个在他仁济堂坐诊的孤月夜弟子,他怎么会找不出来呢?他气极了,甩下老汉和众弟子就回到了扶摇殿。玉兰香,玉兰香,在他脑海徘徊,推开殿门,熏炉里是和他身上一样的杜若香,他不由懊恼,当即命侍女道:“换玉兰香,快!”

侍女施礼,忙匆忙退下。姜曦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侍女小跑着来到扶摇殿门口,手中捧着装玉兰香粉的香囊,刚跨进殿门,姜曦就几步冲过去,从她手中夺过香囊,放在鼻下细嗅。熟悉的清冽的玉兰香气,姜曦的胸膛忍不住剧烈起伏,他的身体也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拼命地闻着香囊的气味,忘乎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个味道就令自己如此紧张?许久,他才放松下来,平复了呼吸,他把香囊放到自己的心口,万般珍重。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他喃喃道:“你们……你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都在瞒着我……”

他擦干眼泪,当夜,便召集所有长老到宣政殿。

“公子是谁?”姜曦声音不大,却好像在水下投入一个惊雷。

长老们面面相觑,终于戒律长老站了出来,他再三斟酌,开口道:“掌门,自然是您的养子。”

“他现在在哪儿?”姜曦吸了一口气,又问。

戒律长老低头,沉声道:“他离开孤月夜的时候,没有说去哪里。”

“我为什么不记得他了?”姜曦攥紧了拳头。

戒律长老望了望其余几位长老,侍药长老上前一步,谨慎道:“恐是公子离开前给您下了一种咒术,令您忘记特定的人……若推测不错,应是……”

“……忘心咒。”姜曦已经想到了。

侍药长老干笑了两声,道:“正是,不愧是掌门……”

“他为什么给我下这种咒?为什么让我忘了他?”姜曦抓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茶杯摔成粉碎。

众长老皆是一惊。

“关于他的事,说!跟他有关系的人,全都给我找出来,我明天要一一盘问!”姜曦感觉自己要炸了,也像一个要溺死的人,狠狠地抓住一根稻草,绝不能放手。

于是,从奉剑长老开始,缓缓叙述知道的关于姜霁的一切,随后几位长老依次补充。姜曦听了整整一夜,不眠不休,天亮了,也不去吃饭,他让戒律长老去抓跟姜霁有关系的人,从姜霁身边的随从开始,一个个带到他面前,他亲自审问。

三天三夜,姜曦的眼睛都红了,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长老们轮流陪着他,侍药长老终于忍不住了,劝道:“掌门,公子若知道您这样,一定会难过的。这些人跑不了,您什么时候审都一样,您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姜曦道:“没有他的下落,我睡不着,也吃不下。”

侍药长老又道:“您不吃不睡的话,还没找到公子的下落,您的身体就受不了啊!”

姜曦痛哭出声:“你们把他说得那么好,他怎么忍心这样待我?”

哭完之后,姜曦还是去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又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开始了审问,这一次,他不像前几日那样凶了,他开始将获得的关于姜霁的信息进行梳理,并诱导提问。约过去十多天,姜曦审问了二百多人,查到姜霁曾定制了一副双人玉棺,顺着这条线索,他抓住了运送玉棺的脚夫,威逼利诱他们说出地点。

三日后,姜曦就率着长老和弟子一百人多人,到了浮玉山。脚夫带路,来到那个山洞前,洞口已经放下了千斤顶,玄铁铸造,水火不侵,刀剑不入,法术也无效。

“掌门,我们回去吧!”侍药长老劝道,“公子既让您忘了他,必是不想您来寻他。何况洞口设了千斤顶,我们进不去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姜曦瞪了一眼侍药长老,“整座山都被设了千斤顶吗?不能从洞口入,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我姜夜沉要见的人,就是削平了这座山,再掘地三尺,也要见到!”

侍药长老沉默,姜曦已经命堪舆家寻找适宜动工的位置了,半个月后在浮玉山东南角,选中一处,而这半个月,姜曦已经命外事长老征集了役夫十万,赶到了浮玉山,分为二十批,昼夜不停,开山凿路。

一个月后,一条通往山腹的三百多米长的隧道从顽石山岩中挖出来,已经连通里面的洞xue,姜曦命令所有施工人员撤出,只带了亲信十余人进去,越靠近洞底,姜曦越不安,看到玉棺时,姜曦呼吸一窒,他抬手,亲信驻步,他一个人,走过去,他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剧烈,他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每一步,都在牵引他见到魂牵梦萦朝思夜想的那个人,尽管对那个人的外貌有所了解,他见到躺在玉棺中的姜霁时,仍觉惊艳,孤月夜有许多保存尸体的办法,因此姜霁的尸身保存得非常完好,除了脸色苍白和嘴唇失了血色外,姜霁就像睡着了一样,他拿走的那件姜曦的薄薄的里衣就盖在他身上,在他叠握的双手下。姜曦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他不得不扶住玉棺的边沿,才能支撑自己不倒下,他伸出右手,掌心浮现一个小法阵,法阵中央出现一个小铃铛,铃铛晃了晃,清越的铃声响起,两三声后,姜曦合掌,他身后十余个亲信纷纷行礼,不多时,就离开了山洞。

姜曦翻身跃入玉棺,在姜霁身侧躺下,他望着姜霁的侧颜,心知,忘心咒只有施咒者对被施者亲口说出“解咒”两个字,才能解开。他的手放到姜霁的胸膛上,没有心跳,他在掌心凝聚了一点灵力,探查,姜霁的灵核仍在心脏中,姜曦莫名安了心,他把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姜霁的灵核,就见姜霁的脸色恢复血色,嘴唇也变得红润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活过来一样。过了一会儿,姜霁竟睁开了眼睛,但眼中还没有焦距,显得眼神十分涣散,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变得明亮,他扭头,看到了姜曦,姜曦微笑,姜霁朱唇轻启,虽然机械般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但发出了声音:“主人。”

当年华碧楠将中毒身亡的踏仙君制成傀儡的秘术,就是从孤月夜学来的,华碧楠会,他姜曦作为孤月夜的掌门,自然更会。踏仙君那具身体没有灵核尚且能恢复神智,姜霁灵核完整自然更能恢复神智,姜曦对此毫不怀疑。

姜曦道:“说‘解咒’。”

姜霁迟滞了片刻,道:“解咒。”

曾经从姜曦心中所流逝的记忆正飞速地恢复,那些年默契的相伴,往昔的点点滴滴,包括那些旖旎的情事,都一幕幕在姜曦脑海中浮现。在那个小小的玉棺中,姜曦不由纵情地吻住姜霁。

姜曦从未想过会用到这种秘术,也来不及想姜霁是否愿意变为一个傀儡,但此刻,姜曦想,能把姜霁留在身边,即使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傀儡,也远远胜于自己在世上独活。当年墨宗师能令楚晚宁死而复生,他也能做到。所以,在姜霁真的复活前,就以这种形态暂时在自己身边吧!

情到至深处,离魂当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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